傳記從醫緣,奇人授奇術

中醫世界首頁

訪問者:田原

受訪者:王修身

人物檔案

十四歲以後,王修身就在村裡的齋堂藥社給人看病,十七歲郡年,1948年,華北地區舉行中醫考試,他去了,還考得很好。1950年,組織上把他調到宛平縣人民政府醫院工作,期間到通縣潞河醫校進修,學西醫的解剖、生理、病理、衛生、防疫和生物化學等等,結合以前在祖父身邊學的技術和多年的實踐,整個中醫理論就被他系統地融會貫通了。

學校畢業後,王修身被分配到北京市衛生局的醫政科。就在那一年,他有幸遇見了一個清朝的御醫金田佟,而且得以並他為師。恩師不僅精通中醫諸科,而且身懷金針絕技,針灸治病往往一針即收奇效,人稱「金一針」

御醫,民間傳說中近乎有神仙本事的一個存在,只是他們的乓奏整高一懇險越大、常常隨看皇帝的新舊交替而成為殉弄者......


內容精華

「清朝被推翻了以後,我有幸遇見了一個清朝的御醫。人稱金一針,後來就拜他為師。....有個(中風後遺症)病人手攥八年了,就是放不開,我這一針(透針:合谷穴透後溪穴,橫穿手掌)進去,「開」!人的手啊,就是一把鎖啊,只要把鑰匙放對了,他就開了。

 

訪談內容

田原:您的針法達到這種程度,除了傳承,肯定要有很好的悟性。

 

王修身:對,還有我的實踐經驗啊。

 

田原:在繼承的同時,有突破嗎?

 

王修身:有很多突破。過去就是師傅是手把手地教你,教你這個你就學(這個),別的你別問。師傅要求嚴著呢,他不許咱們問(笑),你就得自己琢磨呀。自己扎自己去體會,扎別人之前你自己得先體會呀,是不是?只有自己親自試針才知道確切的針感、角度、深度,才能心中有數啊。除了有幾個地方我扎不了,全身我都扎遍了,不扎不行啊。(笑)

 

田原:給自己扎針不恐懼嗎?

 

王修身:(笑)當然有過恐懼的,不過剛開始時是普通的扎法,還沒有後來那些針法。

 

田原:呃,也就過渡過來了。那種普通的針法確實不恐懼,在美容院都能看見那些針灸。

 

王修身:嗨,那是鬧若玩兒呢。

 

田原:看得出來,您的針和那些個「小小銀針」」完全不一樣,更粗一些,更複雜,甚至更詭異一些。您這個針,似乎更接近於媒體所說的「神針」。我想這種「神」,不只是針的奇異,還有您傳奇般的人生和從醫歷程,講講您從小學醫的故事吧。

 

王修身:(笑)唉呀,咱們從頭開始講吧。我的外祖父啊,過去就是民間的一個老中醫,在百姓中威望挺高,他文學功底很深,過去都是在私塾裡面學習的,後來又當了老師,又當了醫生。我呢,小時候有點兒好學的精神,三五歲的時候就背《三字經》和《千字文》了。(笑)其實那時候還太小,什麼都不知道,就覺得好玩兒。以後呢,我外祖父就找到我,跟我說:「你學醫吧」。

說話那會兒我才八歲,還有點兒不願意,因為還小嘛,就想讀書出人頭地,但是他說:學醫也是讀書啊,讀書是第二步,學醫是第一步。中醫書籍裡面也都是學問,都是中國文化。所以我就開始學醫了 。

 

田原:說起祖父讓您學醫的事兒,好像還有一個版本.....(笑)

 

王修身:(笑)你們倒也靈通,確有此事。小時候一次洗澡,外祖父看見我的後背有一倒掛葫蘆狀的胎記,因為葫蘆是千百年來中醫門上的標識,看到以後,外祖父就認為此為天意,中醫收徒講究「緣」字,可遇不可求。也就是我八歲那年,離開了家,為學醫住進了外祖父家裡。

他帶我學習啊,注重方法和培養興趣。像學習中藥學,他就編成詩朗誦教我,還要聲情並茂:「諸藥賦性,此類最寒,犀角解乎心熱,羚羊清乎肺肝,澤瀉利水通淋,而補陰不足,菊花能明目而清頭風....」(笑)學針灸呢,有「肚腹三里留,腰背委中求,頭項尋列缺,面口合谷收」。還有眼睛,從解剖來講它就是個眼睛,一般人能講什麼呢?他卻講:「左右眼角屬心經,上下眼皮屬脾經,白眼球屬肺經,黑眼珠屬肝經,眼仁兒屬腎經。」唉呀,朗誦出來,非常好聽,讓你有興趣,你看我直到現在都沒忘。(笑)

學了以後呢,就認藥,把藥放在這兒,還讓你嘗嘗是什麼滋味兒,他說是什麼味兒,你就得嘗出這個味兒來。

還要上山採藥,在家裡做丸、散、膏、丹,撚藥面兒,就這樣,一點點地都學了起來。慢慢地,就學出興趣了,晚上睡覺前背書,早上起床後也背書。

 

田原:那會兒沒有專門學一門針灸,而是學習了中醫所有的知識。

 

王修身:哎,開始就是學中醫。後來呢,外祖父也考慮到了我在哪方面有特長,然後再讓我專攻哪個。他一看到我好學,就覺得這個孩子有點兒出息。那就重點學針灸吧。(笑)他那時候的針法跟我們現在的大不一樣,那時候是用群針,就比如在胳膊上吧,一扎就是十多根針。

學到十三四歲了,病人來了,就讓我先看,看完以後呢,就讓我來診斷這個病人是什麼病,開出藥方來,然後他再去看。他看了以後,如果和我的觀點一樣,用的藥又合適,他就點頭兒,如果不合適,他再換方子。外祖父就是這樣手把手兒地教我的。

 

田原:哎呀,八歲開始專攻針灸,一個小孩子怎麼能自己身上比劃呢?

 

王修身:針灸就是八歲開始學的啊,讀書的時候就在練針枕上練針,邊念過捻,有時還用針翻書,直刺、斜刺、橫刺、旁刺、反刺、側刺、淺刺、重刺、輕刺,各種手法啊。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給病人扎針。那次剛好外祖父去縣城開會,隔鄰有個小哥踏了空,從石階上滾下來,扭了腰,痛得動彈不得,我又急又緊張,這種急性的外傷急治效果最好。敖久了不好治。外祖父已經教過我,在膝部的委中穴用三棱針放血能治急性腰扭傷,但我沒用三棱針放過血,怕放多了止不住,就大著膽子,給他扎了雙腰陽關和雙委中,再行行針,那腰痛就減輕了,真的很管用啊!

 

田原:針灸止痛是什麼原理呢?

 

王修身:中醫理論認為,疼痛的成因和「神」的活動和「氣血」的運行有關,金代張子和在《儒門事親》中指出,諸痛皆因於氣,所謂「痛不通,氣血壅」,說明各種疼痛都由經脈中氣血運行發生阻滯引起。針刺能通經、調氣血,達到「通則不痛」的目的。而且「神氣相隨」、「心藏神」等等理論還說明「神」和「氣」有密切的關系,針刺不僅通理氣血,而且能「治神」,怎麼治呢?就是抑制、轉移和痛有關的「神」的活動。「治神」對緩解疼痛也有幫助。

唉呀,那時候沒有西醫。那時候抓藥,哪像咱們現在抓十幾、二十付?一、兩付藥就好了;扎針,像拉痢疾了,扎一次針就好了。

那時候咱們國家生活條件比較落後,人民生活水平比較低,大人、小孩兒一生病,無論多遠,他都找大夫,所以那時候大夫出診就是走村串巷。(病人)能走去的,就走去,太遠了,他就來接你,騎著騾子、馬呀,就來接大夫來了,接到家裡去給看病。京西那邊大部分是山路,行程幾十里,出診得穿山越嶺過河,我就跟師傅一起去,有時候是晚上,就用火把來照明了山路走。

到了十六七歲的時候,老大夫沒有辦法出診了,那就我去。有一次是晚上,我騎毛驢出診,那時剛下過雪,路滑,毛驢突然失了前蹄,把我摔了下來,現在左臉面這兒,還有一塊傷痕呢。

 

田原:六十多年了,您為多少人扎針,恐怕難以計數了。

 

王修身:不計其數了,病種也多了。

師傅出生於愛新覺羅氏皇族,三十歲時就被提升為宮廷御醫吏目,清朝被推翻了以後,他逃到了民間,村民們跟他一接觸,就覺得這個人不是凡人。師傅很關心老百姓,不論熟識還是陌生,他都熱心給看。有時候在馬路上遇到一個半身不遂的,或者明顯能看出疾病纏身的人,他就給攔住了,就問你是怎麼個情況,我能不能幫你的忙,我不收錢啊,能不能給你治病。那病人還不高興啊?有人給我治病還不收錢,就讓他治。慢慢地,他的威望就越來越高,找他的人就越來越多,比我現在的病人還多(笑)。

說起來真是緣分。其實我外祖父和金師傅原是莫逆之交,祖父有一次到城裡出診,在天橋正聽藝人唱小戲,有個玩弦索的人猝然倒地,台上一片混亂,金師傅就上前亮針扎了病人的雙足三里,病人就甦醒過來了。祖父上前相識,後來與金師傅往來走訪,成了莫逆,金師傅還以《滿醫針灸臨床手冊》相贈。但後來金師傅搬了家,就失了聯系。

但我只聽外祖父提到過這個人,沒有見到過。我後來在北京工作,天天到陶然亭公園的一角練功,有一天,那塊平地上有位老者比我早到,已經在那兒練功了,連續幾天,天天如此,我就只好另外找地方鍛煉了。但看那老者練習的招式和祖父教我的一模一樣,我很驚訝啊。後來有一天,他在坐靜功時,下雨了,我怕老人受風寒侵襲,就過去用衣服給他遮雨,後來就認識了,才知道他就是祖父的故友金一針師傅。

宮廷醫術是密不外傳的啊,金師傅一開始並無意傳與我密技。後來多次交往,談論醫理,得到他的器重了,才拜了師。師傅學識淵博,經史子集、琴棋書畫無不精通,讓人歎服,但他最強調的還是醫德。師傅臨終前留與我幾部手稿,裡面記錄了鮮為人知的滿族針法和他對易學和氣功的體悟,讓我受益良啊。

 

田原:和您的對話很有意思,關於過去老是有不同的版本,我聽說您26歲那年,一次他看見了您給患者扎針,很贊賞你,說這孩子很出色。於是收您為徒?

 

王修身:有這件事,但真正收徒不是那次。

 

田原:噢。那一次您用了什麼針法被他看見?

 

王修身:透針法。

 

田原:何謂透針?

 

王修身:就是透骨隙啊,有個人手攥了八年了,放不開,就是肌肉萎縮。我這一針進去,用力以後,「開」!馬上就能開,跟演電影兒一樣。

大家說這也太神了!我說人這個手啊,不是八根兒骨頭嘛,針進去以後呢,每一根兒骨頭縫都能穿透,你不透,他不開。人的手啊,就是一把鎖啊,只要把鑰匙放對了,他就開了。

 

田原:您的針進去,他的手一時打開了,但是攥了這麼長時間,手掌血脈都不通了,針抽出來以後他會不會又攥回去呢?

 

王修身:一針當然不行,要持續扎,越扎越開,你得恢復他的功能啊。扎針的作用是活血化瘀,舒通經絡,要讓你能夠自力更生,得先把扣兒解開啊,是不是?像這種疑難病在臨床上天天都有。

病人扎完針以後,還需要一段時間調理,才能夠血脈真正通暢起來,因為開了以後,手臂放下來了,但還僵硬,肌張力高啊。得讓他慢慢地緩解。一下緩解了也不行,要循序漸進,不是一下就好起來的。

 

田原:您二十幾歲就有這個功夫了?

 

王修身:那個時候只能開一半兒。

 

田原:一些中風後遺症的患者會有這樣的手型。

 

王修身:對。腦栓塞、腦出血造成的。你在大街上經常會看到這樣一瘸一拐的人。手老放在胸前的樣子。我每次看到都想過去問問他,看看我能不能幫住他。我心裡老有這種想法,想幫他打開,有時候發一點兒氣功,也能開。小的時候學過氣功。針的奧妙在哪兒?在這個「氣」。

 

田原:得氣?

 

王修身:對呀。有時候病人就坐在那兒,大家都看到了,手攥著,我把針扎進去,讓他開,他就開了。這個奧妙,用語言還真說不出來。(笑)

 

田原:說不出來,但是有感覺,有氣在裡邊,猶如寫文章講究力透紙背。(笑)

 

王修身:(笑)對。(我的氣)進入他的經絡了,(手)就開了。有的家屬帶著病人來,特別著急,我就告訴他,你別著急啊,有多少這樣的病人送到我這兒都開了,我今天讓你看看。結果一看,針扎進去以後,開!....哎呀,病人都鼓掌啊。

 

田原:您扎針的時候,用語言和行動配合?跟武俠電影似的,「嗨」,樹倒了,您喊聲「開」,病人手就打開了(笑)。

 

王修身:我經常喊「「開」。病人啊,兩個胳膊端者,手攥者,拐著來了,我先跟他聊聊,我說我把你的手給你放下來啊.....王氏肩三針一扎,他手就放下來了,病人高興極了。(笑)

 

田原:(笑)咋跟變魔術似的呢。

 

王修身:真跟變魔術似的,挺有意思。病人還納悶兒呢,在別的地力扎了一年、半年了,手也不開,怎麼你這麼一弄就開了呢。(笑)

 

田原:從針灸的理論來講,就是舒通經絡,為什麼您能開,別人開不了?如何理解經絡呢?至今還有人說經絡並不存在。

 

王修身:那是胡說八道。經絡是什麼?經絡出自經筋,經筋好像山脈,經絡好比河川,穴位就像沿河兩岸的城鎮,經絡呀,是內連臟腑,外絡肢節,運行氣血的通道。理論就是這樣的,但是重要的是手法。就是說,同樣要達到一個目的地,由於所走的路途不一樣,自然結果也會不一樣,感受就更不一樣了。

誰也沒聽說過我們這個手法啊,我們的傳承方法保守到什麼程度?上不告父母,下不告妻子,就保守到這個程度。宮廷的御醫主要為君、臣服務,更是密不外傳的。

 

田原:那您現在不是說了嗎?

 

王修身:是啊,我說了你別告訴別人啊。(笑)還有一個問題,現在那個針啊,也不行,工具不行。

 

田原: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(笑)現在使用的都是金屬材料製成的針具。也不行?

 

王修身:那不行,我這些針,多數都是過去傳下來的,有馬口鐵、有不鏽鋼、有合金屬的,這樣的針下去效果才好。過去的針具可不是今天的針具,理解上就不同啊,你像拿馬口鐵,就是馬嚼子,一個馬嚼子經過了幾十年的磨礪,帶著生物特有的物質了,還有很多說不清的元素,最後打製成針具的時候,就不是簡單的針具了......

 

田原:確實,關於針具的歷史太多了,一兩句話也說不完呢。您現在有多少根針具?

 

王修身:現在有五千來根吧。

 

田原:都是祖傳下來的?

 

王修身:有一部分。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啊,把針都燒了,我被當成反動學術權威啊。唉,都燒了,真可惜。現在留下的已經很少了,後來我又新製了一批。

 

田原:新製這批跟以前的一樣嗎?

 

王修身:差不多。我這些針具,都是冶全部一個老所長給幫忙製出的。那是冶金研究所的所長,他也得了這種病了,動不了,在一家大醫院住著,他愛人老哭,問我有沒有辦法,我說有辦法,但得先解決針具的問題。她問我什麼問題?我說得要合金屬的針,你幫我問問所裡能不能拉絲做針。她說可以啊,就幫我解決了。但我是反動學術權威啊,不能去醫院給他扎針的。我說我作為家屬去看看,看了以後呢,我說這怎麼就給當了植物人了?我說不行,我一個月就讓他下地走路。

 

田原:當時病人什麼情況?

 

王修身:半植物人兒,不能下床,動彈不了,大小便費勁,說話還行,光眼睛睜著。西醫當時診斷的是什麼病?腦血栓。

 

田原:您說一個月就讓他下地走路,為什麼這麼有把握?

 

王修身:唉呀,這個病我看的多了。他是腦血栓壓迫神經了,肢體功能都受了損傷。後來我給他扎針,真的不到一個月就下地了,醫院的醫生都很驚訝,都心想這怎麼回事兒啊,這個老頭,怎麼就讓這個病人下地了。(笑)

 

田原:(笑)當時這個病人還在住院?

 

王修身:對,但他是單獨住一問,我就天天去給他扎針。全身都扎。一次扎二十多針吧,那針是八寸針,一針扎五穴,一真多穴。有些扎的雙穴,還有三穴,還有透拉針,這邊兒扎進去,那邊兒出來了。那真是,沒有鉗工的精神不行。(笑)

 

田原:(笑)都扎透了,會出血嗎?

 

王修身:一般不出血,有時候出點兒血,也沒事兒。你看我拿二尺長的針,自己扎、自己拉。

 

田原:真夠神的!這個病人後來治療到什麼程度?

 

王修身:走路還有點兒瘸,後來我出國了,這事兒就放下了。還是2002年的事兒。現在這人聯系不上了,他退休了。

 

田原:一般人可不敢這麼扎針。

 

王修身:現在治病呢,蜻蜓點水,就是不管事兒也別出事兒,就是這麼一個狀態。這種思想不行啊。

 

田原:有句話叫勇者無敵。

 

王修身:效果特別好,但真是要慎重,膽大還要心細。我這些絕技都是很講究手上功夫的,怎麼把握?在自己身上先扎啊!那時師傅教我血輪進針法,真是一輩子難忘啊!師傅是氣定神閑地扎自己的眼球啊,我第一次看到從眼球進針,很震驚啊,當時怎麼學?師傅就給你一面鏡子,看著你自己扎進去!就是這麼學過來的啊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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