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眠

作者：張步桃

陽明大學有一所傳統醫藥研究所，初創所長是崔玖教授，每次上課，都會安排一中一西，目的是希望中西整合一元化。有一次的上課主題是睡眠障礙，當時西醫的部分邀請了榮民總醫院精神科黃姓主任，中醫的部分則由我代表。根據黃主任的研究統計報告，全台灣兩千多萬人口，大約五百萬人有睡眠障礙的問題，可見深受睡眠障礙之苦的人數真是不少。而且這個問題不容小覷，因為如果睡眠障礙繼續惡化，則有發展為精神官能症的可能。

成因與症狀

如果單純的討論失眠，原因實在很多。尤其處在二十一世紀初葉，絕大部分和壓力脫離不了關係。

職場有職場的壓力，尤其目前公家或私人企業，說好聽一點是人力精簡，說難聽一點是裁員，被裁員的煩惱失業，留下來的起碼也要以一當二、以一當三，不論哪一種，壓力之大都可以想像，抗壓性較差的人，就很可能睡不安穩了。學生的壓力也不比成人小，不管是國中升高中的基測，高中升大學的學測，通宵達旦也是平常之事。就連公職人員也常需參加進修，通過普考、高考、特考等才有晉升的機會。像這種三更燈火五更雞，焚膏繼晷所造成的睡眠障礙，可以說是司空見慣。

有一個病例，住在美國休士頓，為了睡眠障礙的問題在美國治療了很長的一段時間，但是絲毫改善都沒有，讓他幾乎萬念俱灰。於是他把所有財產分配跟後事都交代後，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專程回國求醫，所幸我們幫他處理後，再度讓他獲得有如重生的喜悅。

對治與養生

中醫典籍裡對失眠的探討隨處可見，《傷寒論》中提到睡眠障礙問題時，條文敘述豬苓湯可以治療「心煩不得眠」，黃連阿膠湯治療「心煩不得臥」，不得眠與不得臥是程度上的差別。兩個方中都有阿膠這一味藥，可見阿膠所含的卵磷脂對大腦中樞神經有安定作用。

現代醫學也開發了大豆卵磷脂或大豆異黃酮等幫助睡眠障礙，所幸這些都是天然的材料，沒有化學成分，對人體比較沒有副作用。黃連阿膠湯中還有一味雞子黃，就是雞蛋黃，與阿膠有異曲同工之妙，所以睡前吃一顆五分熟的蛋黃，不僅不會造成膽固醇過高的現象，甚至根據專家的研究報告，還有分解膽固醇的作用。

除了這兩個方可以做比對之外，在〈壞病篇〉中還有一個方叫做柴胡龍骨牡蠣湯，原條文中說「胸滿煩驚，不能自轉側」，胸滿是胸悶、缺氧的現象，煩指情緒不穩定，驚即驚嚇，表示這個方可以治療睡眠障礙及精神官能症。〈陽明篇〉中也有針對生理機能失常造成情緒不穩提出病因與對治的方法，〈陽明篇〉分成經病和府病：

陽明經病會有身熱煩渴、目痛、鼻乾不得眠、不惡寒反惡熱的症狀，身熱是發高燒，煩是情緒不穩定，不得眠就是睡不著了。

陽明府病則會譫語、潮熱、手足腋下濈然汗出腹滿痛、大便硬等症狀，如果排便不正常，也會干擾刺激大腦中樞神經而影響到睡眠品質，所以有些睡眠障礙，我們可以透過〈陽明篇〉中的白虎湯、白虎加參湯或承氣湯類來處理。

《內經》裡對精神極度亢奮的人形容成「登高而歌，棄衣而走」，一樣可以從陽明這個系統來探討。

傳統醫學治療疾病，不是頭痛醫頭，腳痛醫腳，我們一定要先找出發病的原因，像身熱煩渴、目痛、鼻乾不得眠是一系列的症狀，把病因消除，這一系列的症狀自然迎刃而解。傷寒方中有很多可以治療睡眠障礙，我個人最常用也最喜歡用的是柴胡桂枝湯，這是小柴胡湯和桂枝湯的合方。

中國醫藥大學有一博士班的學生，最近在研讀《傷寒來蘇集》，深有所感的告訴我，他到現在才瞭解為什麼我喜歡用柴胡桂枝湯的道理。柴胡桂枝湯可以治療睡眠障礙，可以搭配溫膽湯、甘麥大棗湯、百合地黃湯或酸棗仁湯。它也可以治療便祕，我常與增液湯合用。它還可以治療一氧化碳中毒，現在經濟不景氣，有些人特別想不開，也有人因為感情不和而燒碳自殺，這種行為當然比睡眠障礙及精神官能症更嚴重，有一個病例因為燒碳自殺進了某大醫院，神志不清昏迷多時，我給予柴胡桂枝湯以後，整個人就甦醒過來，神志思考也恢復了常態。

除了傷寒方，《金匱要略》第六章〈虛勞篇〉中也提到「虛勞虛煩不得眠，酸棗仁湯主之」。我個人不太用酸棗仁湯，反而喜歡用桂枝龍骨牡蠣湯，因為失眠或精神官能症的原因，大多是精神始終處在極度亢奮之下，桂枝龍骨牡蠣湯和柴胡龍骨牡蠣湯都有龍骨、牡蠣這兩味介殼類的藥物，在溫病學裡特別提到介殼類的藥物有潛陽的效果。依現代的說法，介殼類的藥物含有很豐富的磷鈣成分，有幫助鎮靜安神的作用，其他介殼類的藥物還有龍齒、珍珠母、石決明等，都可以安定神經，幫助睡眠。

《金匱》第三章中，仲景先生也提供一個方叫做百合地黃湯，用來治療百合病。百合病也屬於精神疾病的一種，想睡睡不著，百合能安神，地黃能補血，富含鐵質，所以睡不著的人，我們可以用一些養心血的藥物，心血足，則能寧神定志，自然可以安然入睡。另外，在婦科學裡，有一方名甘麥大棗湯，此方雖然只有三味藥，卻對人類的最高指揮系統---大腦皮質有鎮定的作用，大腦神經安定，睡眠障礙或精神官能症皆能霍然而癒。

後代的方劑中，最被常用的是歸脾湯。歸脾湯主治思慮傷心脾所造戌的睡眠障礙，方中有遠志、龍眼乾、酸棗仁這類安神的藥物，可以幫助睡眠。但是中醫診斷治病，必須先確定體質虛實寒熱，如果是熱性體質，歸脾湯則不適用，因為方中有木香、龍眼乾等溫熱性的藥，如果誤服則適得其反。

天王補心丹也有很多人用，不過我們必須先瞭解患者本身的腸胃狀況，如果不是很好應盡量避免使用，因為方中含有二冬二地：天門冬、麥門冬、生地黃、熟地黃，含有很高的多糖體，屬性黏膩，會造成胃的不適感。天王補心丹中也有三參：人參、丹參、玄參，而玄參、麥冬加地黃就叫做增液湯，可見這個方是針對人體組織液缺乏，屬於乾燥性的人適用，並且伴隨著排便障礙。

對治睡眠障礙，到目前為止，還是有些醫生會建議你數羊，因此傳出了些笑話，說數一隻羊、兩隻羊、三隻羊可能還沒那麼緊張，可是數到十隻或百隻羊以後，就開始擔心家裡空間太小容不下，徒增煩惱更睡不著。也有很多人數數字來幫助睡眠，但是數到嘴巴都痠了，腦袋瓜子還是清楚得很，所以這些都不是辦法。

其實我倒覺得有宗教信仰的人，可以仰賴宗教信念幫助睡眠。譬如可以唸唸《心經》《阿彌陀經》或《大悲咒》等，從心著手，說不定對睡眠有所助益。不過這個方法也不一定能奏效，有一個病例，原來住在一個二十坪的一樓住宅，覺得不敷使用，有人建議她一樓的價位較好，可以賣掉換一間三房或四房的公寓。誰知她從賣掉房子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哭，每天哭，不能吃不能睡，去醫院就診一段時間之後還是沒有起色。

有人建議她去禪寺學佛念經打坐，結果她唸到嘴巴都不想動了，還是睡不著。最後才來找我，我幫她分析說原本你貸了三百萬，你以高價位賣掉，不僅可以將貸款還清，減輕負擔，也不用再分期付款，而且你的兒子也有獨立的房間，將來若是娶了媳婦，不就有屬於他自己的新房嗎？她聽了之後，總算開竅明白，不再哭，也能睡了。

另外，培養興趣也是改善失眠或睡眠障礙的另一個法門，不管書法、繪畫、音樂、運動等，都可以幫你陶冶性情，幫你轉移心念，不要專注在牛角尖上。解鈴人還須繫鈴人，如果你走不出自己的迷宮，直鑽進死胡同，肯定只能永遠生活在痛苦的深淵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