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良春治療風寒濕性關節痛的經驗 |
作者:朱良春 |
摘自《朱良春醫論集》p.175~179 風寒濕性關節痛是常見的病證。朱良春老中醫對其研究有素,注重治病求本,擅長運用蟲類藥蠲痹定痛,並配合中藥離子導入,收到了較為明顯的效果,茲擇其要旨,介紹如下。 一、辨證分型 風寒濕性關節痛初起,若見證輕淺,治療及時,圖治較易;若病程長,反覆發作,症狀重的,尤當辨證論治,審證發藥。
(一)風寒濕痹型 主證:全身關節或肌肉酸痛,游走不安,以腕、肘、肩、膝、踝關節多見,局部關節疼痛得溫則舒,氣交之變疼痛增劇;或兼見關節腫脹,但局部不紅不熱。苔薄白,脈沉細,或細弦,或濡細。 病機:風寒濕邪,留注經脈。 治法:祛風散寒,除濕通絡。 處方:溫經蠲痹湯(自擬)。當歸10g,熟地黃15g,仙靈脾15g,川桂枝(後下)10g,烏梢蛇10g,鹿銜草30g,制川烏10g,甘草5g。 加減: 風盛者,加尋骨風20g,鑽地風20g。 濕盛者,加蒼、白朮各10g,生、熟苡仁各15g。 關節腫脹明顯者,加白芥子10g,山甲10g,蜣螂蟲10g。 寒盛者,制川烏、草烏加重至10~20g,並加熟附片10g。 痛劇者,加炙全蠍3g研粉分吞(或炙蜈蚣)。 刺痛者,加地鱉蟲10g,參三七末3g(分吞),延胡索20g。 體虛者,仙靈脾加至20g,並加炙蜂房10~l2g。
病案舉例:程某,女,50歲,教師。 初診:有關節痛宿疾,一個月來因丈夫住院,日夜陪伴,睡臥過道,不慎受寒,兩腕、肘、膝關節腫脹,疼痛難忍,膚色正常,手腕活動受限,兩膝行走困難,怯冷倍於常人。血檢:血沉70mm/h,類風膠乳(-),粘蛋白3.2mg%,抗鏈“O”<500單位,白細胞4200/mm³。兩手腕、兩膝關節攝片未見異常。舌苔薄白,根膩,脈細濡,此風寒濕痹痛也。既有宿根,更為頑纏。姑予溫經散寒,逐濕通絡。當歸10g,制川烏、草烏各10g,六軸子2g,鹿銜草30g,地鱉蟲10g,炙蜂房10g,烏梢蛇10g,炙蜈蚣3g研(分吞),炙僵蠶10g,5劑。 二診:關節疼痛減輕,關節腫脹如前,苔、脈如前。藥既合拍,上方加白芥子10g,5劑。 三診:藥後已能行走,關節腫脹漸退,但疼痛尚未悉止,入暮為甚。舌苔薄白,舌淡,脈細。寒濕痹痛之重候,病邪深入,腎陽虧虛,續當補腎助陽,溫經散寒,蠲痹通絡。熟地黃15g,仙靈脾20g,鹿銜草30g,烏梢蛇12g,地鱉蟲10g,蜣螂蟲10g,炮山甲10g,炒元胡20g,甘草5g,5劑。 四診:腕關節疼痛明顯減輕,自覺關節鬆適,腫脹亦退,惟膝關節腫痛未已,苔薄白,脈細小弦。原方改為電離子導入,以加強藥效。 1.上方2劑,濃煎成500ml,加入1%尼泊金防腐。膝關節處電離子導入,每日2次。 2.益腎蠲痹丸250g,每服8g,每日2次,食後服。(益腎蠲痹丸的成分,請參考最下方的補充。) 1984年7月10日血檢:血沉正常,白細胞6300/mm³。經用丸藥及中藥電離子導入後,膝關節腫痛大減,苔、脈正常。繼配益腎蠲痹丸鞏固之。 隨訪:1984年8月恢復工作以來,一直堅持上班,關節腫痛未作。 按:風寒濕性關節痛,一般此病均無鏈球菌感染史,是肌體遭受風寒濕邪侵襲所致,故抗鏈“O”、血沉、粘蛋白等多屬正常範圍,症狀酷似慢性風濕性關節炎表現。常法選用防風湯、羌活勝濕湯等,以防風、秦艽、羌活、威靈仙等較為常用。實踐證明,輕症尚有效果,重症療效並不滿意,且風藥多燥,易傷陰耗液。朱師對此型關節痛無表證者,均不予選用,從治病求本計,而予溫經蠲痹湯,一面扶正,一面蠲痹。在藥物選擇上作了推敲,如本著“治風先治血,血行風自滅”之古訓,又取地黃與之為伍,而達到養血補血之目的。同時又配以溫經散寒之川烏、桂枝,益腎壯陽之仙靈脾,祛風除濕之鹿銜草,鑽透、搜剔之蟲類藥如烏梢蛇、地鱉蟲、蜣螂蟲等,諸藥合用,以奏溫經散寒、蠲痹通絡之功。驗之臨床,確屬如此。
(二)鬱久化熱型 主證:手足關節腫脹,局部灼熱,初得涼頗舒,稍久則仍以溫為適,口乾而苦,苔薄黃或黃膩,舌質紅,脈細弦。 病機:風寒濕痹,痰瘀膠結,經脈痹閉鬱久化熱。 治法:化痰行瘀,通絡蠲痹。 方藥:仿桂枝芍藥知母湯出入。 桂枝8g(後下),制川、草烏各8g,生地黃15g,當歸10g,生白芍20g,知母10g,炙僵蠶12g,烏梢蛇10g,廣地龍10g,甘草5g。 加減: 熱盛者,加虎杖20g,寒水石20g,生石膏20g。 濕熱重者,加黃柏10g,萆薢10~30g,晚蠶沙20g,土茯苓30~60g。 苔膩而痰濕重者,加化橘紅8g,全瓜蔞20~30g。
病案舉例:陳某,女,49歲,農民。 初診(1984年1月21日):1983年冬令以來,每天均織布至深夜,自覺周身如浸涼水中,始停工而睡,入睡後亦不覺身暖,而天明仍堅持織布,漸至周身關節冷痛,似風扇在衣服內吹,徹夜疼痛不已,用熱水袋置痛處,亦不減輕,形體消瘦,口乾,舌紅,苔薄黃膩,脈細弦。此寒濕痰瘀交凝,氣血陰陽失調,鬱久化熱。治宜散寒除濕,化痰活瘀,清泄鬱熱。 川桂枝8g(後下),制川、草烏各8g,生地黃15g,當歸10g,生白芍15g,知母10g,虎杖20g,生、熟苡仁各15g,地鱉蟲10g,甘草5g,5劑。 二診(1月26日H):藥後尚未奏效,苔脈同前。此非矢不中的,乃力不及鵠也。上方之制川、草烏改為各12g,加萆薢30g,附片8g,7劑。 三診(2月3日):服上藥後關節冷痛明顯減輕,疼痛已能忍受,苔黃膩稍化,脈細小弦。藥既獲效,率由舊章。上方7劑。 四診(2月10日):關節疼痛漸平,口乾亦釋,苔薄白,脈細小弦。予丸劑以鞏固之。 益腎蠲痹丸250g,每服6g,每日2次,食後服。 按:張景岳就痹證論治指出:“若欲辨其寒熱,則多熱者方是陽證,無熱者便是陰證。然痹本陰邪,故惟寒多而熱少,此則不可不察。”但風寒濕性關節痛遷延不癒,或過用溫燥之品,或秉賦陰虛之體,易於久鬱化熱,而出現一系列寒熱錯雜證,如單純投以寒涼清熱之品,寒濕之邪凝滯更劇,痛勢必增。朱師曰:“當寒濕未除,寒鬱化熱之時,治宜辛通鬱閉。若誤用一派寒涼,血脈更凝,氣血壅遏,反助熱化,病必加重。”故治療時在用溫熱藥的同時,伍以寒涼清熱之品,如赤白芍、知母、虎杖、律草、寒水石之類。如熱盛劇者,始可考慮用大寒之品,如紫雪丹、大黃、黃柏之類。
(三)正虛邪實型 主證:形體消瘦,面色萎黃或晦滯,神疲乏力,腰膝酸軟,關節疼痛經久不癒,病勢綿綿,甚至徹夜不已,日輕夜重,怯冷,自汗,或五心煩熱,口乾,苔薄白,脈細小弦。 病機:久病及腎,正虛邪戀。 治法:補益培本,蠲痹通絡。 方藥:培本治痹湯(自擬)。 生、熟地各15g,當歸10g,仙靈脾15g,雞血藤20g,鹿銜草30g,尋骨風20g,炙僵蠶12g,地鱉蟲10g,烏梢蛇10g,甘草5g。 加減: 偏氣虛者,加黃芪15~30g,炒白朮15g。 偏陽虛者,加淡蓯蓉10g,補骨脂10g。 偏血虛者,加當歸、潞黨參。 偏陰虛者,加石斛、麥冬。
病案舉例:楊某,女28歲,紡織工人。 初診(1984年10月28日):4年前產後,因過早下冷水操持家務,隨後兩腕、肘、膝關節疼痛增劇,難以忍受,而來院診治。頃診,面色少華,神疲乏力,兩腕、肘、膝關節無紅腫,遇寒疼痛加劇,得溫則舒,氣交之變疼痛更甚。血檢:血沉14mm/h,抗鏈“O”500單位,粘蛋白4.9mg%。苔白膩,脈細濡。此乃氣血兩虧,寒濕入絡。制川烏10g,川桂枝8g(後下),生黃芪30g,當歸12g,仙靈脾15g,生苡仁20g,蒼朮12g,徐長卿15g,炙蜂房10g,炙全蠍3g(研分吞),甘草5g,5劑。 二診(11月3日):服上藥後疼痛增劇,此非藥證不符,乃痹閉欲通之佳象,苔薄白膩,脈細。前法繼進之。 1.上方5劑。 2取上方1劑,濃煎成250ml,加1%尼泊金防腐,電離子導入,每日1次。 三診(l1月8日):服上藥加電離子導入後,關節疼痛白晝已明顯減輕,惟入暮後關節仍痛,但能耐受,苔膩亦化,脈細。此氣血漸通,陰陽未和之象。繼當原法進之。上方5劑。 四診(11月22日):經治關節疼痛漸平,下冷水已不感疼痛。白細胞5600/mm³,嗜中性71%,淋巴29%。病員甚為欣喜。予益腎蠲痹丸250g,每服6g,每日2次,食後服,鞏固之。 按:張景岳曰:“痹證,大抵因虛者多,因寒者多,惟氣不足,故風寒得以入之,惟陰邪留滯丶故經脈為之不利,此痹之大端也。”痹證日久,氣血不足,病邪遂乘虛襲踞經隧,氣血為邪所阻,壅滯經脈,留滯於內,腫痛以作。本案選用黃芪、當歸益氣補血;仙靈脾、炙蜂房培補腎陽,使陽得以運,血得以行,具扶正祛邪之功;炙全蠍、地鱉蟲搜風通絡,活血定痛;川烏、桂枝、蒼朮、苡仁、徐長卿溫經散寒,除濕通絡;再配合中藥電離子導入,內外合治,使藥直達病所,而取得較為顯著之療效。
二、小結 (一)辨證與辨病 辨證論治是祖國醫學的精髓,在辨病的基礎上辨證,有利於更準確地把握病情。 人體患病除外邪致病因素外,正氣不足也是主要因素,而痹證又往往先有陽氣虧虛之內因。朱老臨症時多先分清寒熱虛實,常用炙蜂房、仙靈脾來調節機體免疫功能,同時又達到祛風除濕,溫經通絡之目的。對血沉、抗鏈“O”、粘蛋白增高而偏寒者,一般選用川烏、桂枝,對偏熱者選用葎草、寒水石、虎杖。驗之臨床,確能降低此3項指標。對依賴激素者,除側重用益腎培本外,還重用萆薢。據藥理報導,萆薢主要成分為薯芋皂甙,是合成人體激素的基本成份,使用萆薢後,體內可自行合成人體所需要的激素,防止激素副作用的產生,值得引用。 (二)內治與外治 先賢孫思邈在1000多年前就提出“湯藥治其內,針藥治其外”的主張。50年代以來理療工作者創中草藥直流電導入法,治療了大量的病例,積累了一定的經驗。但是,關於中草藥的有效成分能否電離、其極性、藥液製備方法、導入治療等問題,至今尚未完全解決,有待我們進一步探索。 近10年來,朱老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,用口服湯藥加中藥濃煎液每日l~2次,在關節疼痛部位作離子導入,內服外治相結合,取得了較為滿意之療效。 (三)治標與治本 痹證的治療原則,不外寒者溫之,熱者清之,留者去之,虛者補虛時又要考慮到留邪,才不至於誤實其實。如初起或病程不長,全身情況尚好,當用溫藥以溫散、溫通之。久病正虛邪戀,其證多錯雜。朱老認為:“久病多虛,久痛多瘀,久痛入絡,久必及腎。”而寒濕、痰瘀、濕熱互結,往往邪正混淆,膠著難解,不易速效。必須通盤考慮,不能頭疼醫頭,腳痛醫腳。朱老通過長期實踐,明確指出:“對久治不癒者,非一般祛風、燥濕、散寒、通絡之品所能奏效,必須扶正培本、益腎壯督治其本,鑽透剔邪、蠲痹通絡治其標。臨床上除選用草木之品養血補腎培本外,又藉蟲類血肉有情之品,搜風逐邪,散瘀滌痰,標本兼顧,奏效自著。”朱老50年代創 制益腎蠲痹湯丸,經臨床30餘年來驗證,對慢性風濕性關節炎、類風濕性關節炎、增生性脊柱炎之療效達到97%以上。(朱琬華、張肖敏、蔣熙整理,原載於《黑龍江中醫藥)1986年第3期) |
摘自《朱良春精方治驗實錄》p.99 益腎蠲痹丸(治風濕性關節炎) 【組成】①熟地黃100克,當歸90克,鹿銜草90克,炙露蜂房45克,炙鳥梢蛇60克,炙全蠍25克,炙蜈蚣25克,淫羊藿80克,千斤拔90克,甘草40克,尋骨風90克,伸筋草60克,炙地龍50克;②雞血藤100克,老鶴草100克,蒼耳子100克。 (按:朱老50年代創制益腎蠲痹湯丸,經臨床30餘年來驗證,對慢性風濕性關節炎、類風濕性關節炎、增生性脊柱炎之療效達到97%以上。) 【用法】先將①組藥共研極細末,再將②組藥中雞血藤、老鶴草、蒼耳子等煎取濃汁注丸。每服6克,1日2次。 【功用】益腎壯督,蠲痹通絡。(按:頑痺病變在骨,骨又為腎所主,而督脈能督司一身之脈,故“益腎壯督”是治本之道,可以增強機體免疫功能,調整骨質代謝,對根治本病起著決定性作用。) 【主治】類風濕關節炎、風濕性關節炎、頸腰椎骨質增生等屬腎屬頑痹之關節腫脹、變形、僵硬者。症見身體羸瘦,汗出怯冷,腰膝酸軟,關節疼痛反覆發作,經久不癒,筋攣骨鬆,關節變形,甚至尻以代踵,脊以代頭,苔薄質淡,脈沉細軟弱等。 【方義】類風濕關節炎是一種周期性、終身性、免疫性疾病,易反覆發作,纏綿難癒,留下不同程度的骨膜、骨質、骨關節破壞而致終身殘疾。益腎蠲痹丸選用補腎培本之熟地黃、淫羊藿、骨碎補、當歸等溫腎壯督之品外,又取鑽透剔邪、散瘀滌痰之功:蜂房、全蠍、僵蠶、烏梢蛇等,共奏益腎壯督、蠲痹通絡之效。在立法用藥、配伍組方上,標本兼顧,攻補兼施,辨證與辨病相結合,大隊蟲類藥與草木藥融為一體,突破了常規用藥方法,故臨床用於治療頑痹(類風濕關節炎)可收到良好的效果。 【注意事項】若風濕熱蘊結,陰虛火旺時慎用,風藥多燥,以防傷陰;婦女月經量多,經期暫停服。陰虛咽乾口燥者,另加生地黃10克,麥冬10克,石斛10克,泡茶飲服。 【病案】趙某,女,39歲,農民。1982年12月20日初診:類風濕關節炎3年餘,在外院曾經用激素等藥物治療,關節腫痛有所減輕(每次服潑尼松20毫克,每日3次)。但兩手腕、指關節腫痛不消,膝、踝、髖關節疼痛,僵硬伴冷感,生活不能自理,由於長期使用激素,出現庫欣綜合症,遂來我院要,求中醫治療。目前,關節症狀如上,面部虛浮,困疲乏力;苔薄膩,質淡體胖,脈細弦。X線片:兩手指關節間隙較狹窄,指骨稍有變形,兩手有骨質疏鬆現象。血沉:76mm/h,類鳳濕因子陽性,C反應蛋白>16mg/L。 病證分析:證屬陽氣虧虛,寒濕襲踞,痰瘀交阻。頑痹已深,不易速效。治以益腎壯督,蠲痹通絡,溫化痰瘀,冀能應手。 益腎蠲痹丸250克,每次6克,每日3次,餐後服。 二診(1983年1月10日):服上丸3周,關節腫痛如前,苔、脈同上,此非矢不中的,乃力不及鵠也,藥丸繼續服之。 三診(1983年2月1日):藥後腕指疼痛減輕,掌背疼痛漸瘥,踝、膝、髖關節疼痛僵直好轉,已能扶杖行走,精神較前振作,苔薄白,質淡,脈細。藥既獲效,毋庸更張,續進之。 四診(1983年2月20日):指、腕、踝、膝、髖關節腫痛漸平,自將潑尼松遞減服用。外苔薄白,質淡,脈細。囑其繼服丸藥,潑尼松逐漸減量。 五診(1983年3月20日):服丸藥已3個月餘,關節腫痛已平,激素也已全部撤除。複查血沉已降至12mm/h,C反應蛋白、類風濕因子恢復正常,臨床基本治癒。囑其繼服丸劑6個月,以鞏固。 |